马上二月份就要结束了，治疗新冠肺炎的特效药还在迷雾中，即便是呼声最高的瑞德西韦，也还要个把月才能见分晓。这时候祭出中医这杆大旗，虽然有各地官方通告推进中西医结合，但依然是个炸群的讨论话题。

现代医学一款特效药上市，不管是中药还是西药，都要先经过体外实验这一步。简单的说，就是拿药水泡被病毒感染的细胞，看看有没有效果。前一阵子风靡神州的双黄连，就是这么测出来的。

抢双黄连的行为，除去人群的煽动效应，可以算是大型认知检验现场。体外实验虽然是药物有效性检测的第一步，但是这么多年的研究表明，大部分在体外实验有效的药物，在生物体内都没啥用。

因为药物在活的生物体内，如何传递到病灶，还能保持有效性，链路太长，根本无法控制。双黄连在体外是有效，但你总不能把肺泡翻出来用药水洗吧。

但是双黄连的出现，以及西药迟迟没有针对性的解决方案，让更多的人重新捡起了中医这杆枪。所谓死马当活马医。

抵抗“中医黑”们对中医的诋毁，不外乎几个理由：中医是宏观调理，能够激发病人抵抗力，祛除病痛；老祖宗几千年的药方，历经考验，远超纠缠于细枝末节的西医；中医里有妙手回春的大夫，随口就能举出七大姑八大姨的病例，就是靠中医治愈的；国家都说了，要重视中医药在抗击疫情中的作用。

崇尚现代科学的人，以理科生居多，很难相信中药会是济世良方。一个连随机双盲试验都无法实现的治疗方法，怎么能放在大数据样本里验证有效性？

中药可靠吗？

翻开我国历史上著名的本草纲目，这本收集了各种“药材”的百科全书，不仅有中华儿女熟知的人参，熊掌，虎骨，还有各类偏方，验方（验证过的方子）。像是虎骨酒，麝香虎骨风湿膏，估计没贴过的中国人挺多，没听过的中国人不多。

但是本草纲目里还有些奇葩货色，就不太广为人知。比如，日缢死绳主颠狂，白天上吊死的人，用来上吊的绳子烧成灰，用水服下能治癫狂。还有，寡妇床头土，孝子衫，以及渔网“可治鱼骨哽喉，用其覆颈，或者煮汁饮之，或者烧灰水服，鱼骨自下。”看来以后吃鱼的时候，还得准备好渔网和火盆，万一卡鱼刺了，抓紧煮渔网。

与其说本草纲目是一部药典，不如说它是中国古代的一部百科全书。李时珍遍历中国，走访城市村野，将各类植物分门别类的录入到典籍当中，将古代的分类方法提高了一个层级，对文明的发展意义重大。

现在来挑本草纲目的刺，有点不合理，欺负古代人。我们可以看看现代教学中还在使用的中药大辞典。

中药大辞典里面，有当下最红的小动物。

夜明砂·《中药大辞典》

夜明砂

YèMínɡShā

天鼠屎、鼠法、石肝（《本经》），黑砂星（《纲目》），檐老鼠屎（《江西中药》）。

《日华子本草》

为蝙蝠科动物蝙蝠等多种蝙蝠的干燥粪便。全年可采，以夏季为宜。到山洞中铲取，除去泥土，拣净杂质，晒干。

动物形态详“蝙蝠”条。

全国大部分山区均产。主产浙江、江西、江苏、广西、河南、甘肃、辽宁等地。

为长椭圆形颗粒，两头微尖，长5～7毫米，直径约2毫米。表面粗糙，棕褐色或灰棕色，破碎者，呈小颗粒或粉末状，在放大镜下观察，可见棕色或黄棕色有光泽的昆虫头、眼及小翅。气无，味微苦而辛。以身干无砂土、色棕褐、质轻、嚼之无砂感、并有小壳点者为佳。

含尿素、尿酸、胆甾醇及少量维生素A等。

拣净杂质，簸去泥砂，或漂洗后晒干。

《纲目》：凡采得以水淘去灰土恶气，取细砂晒干焙用。“

辛，寒。

简单的说，夜明砂就是蝙蝠屎。它能治什么呢？中药大辞典里面也有记载。

①治青盲：柏叶一两（微炙），夜明砂一两（以糯米炒令黄）。上药，捣罗为末，用牛胆汁拌和，丸如梧桐子大。每夜临卧时，以竹叶汤下二十丸，至五更初，以粥饮下二十丸。（《圣惠方》明目柏叶丸）

②治小儿雀目：夜明砂炒研，猪胆汁和丸绿豆大，海米饮下五丸。（《纲目》）

③治内外障翳：夜明砂末，化入猪胆内，煮食饮汁。（《仁斋直指方》）

后头还有很多，就不列举了。总之，搭配吃下去，能治病。除了蝙蝠屎以外，中药里面以屎入药的还有好几种。某中西医结合主任医师的博客里有记述，“10种中医屎药：五灵脂（鼯鼠屎）、夜明砂（蝙蝠屎）、望月砂（兔子屎）、白丁香（麻雀屎）、蚕沙（蚕屎）、鸡矢白（鸡屎）、左盘龙（鸽子屎）、白马通（马屎）、龙涎香（鲸鱼屎）、金汁（人屎）。”

对于以屎入药，这位博士是这样解释的。

“以屎入药”其实并非中医独有。年，新英格兰医学杂志就刊登过一篇用粪便移植的方法治疗艰难梭菌引起的顽固性腹泻的临床研究报告。这种疗医院临床，医院去年公开招募“捐屎者”，用于粪菌移植，治疗一些难治性的消化道疾病。

新版的中药大辞典如此描述人中黄的制法：将一段两端有节的毛竹锯开，检视内壁是否完好，用甘草的粉末放竹筒内，合拢毛竹切口，竹筒用松香融化封口，在粪缸中浸49天，捞起竹筒后放在长流水中漂洗49天，日晒夜露49天至无臭气，再将竹筒劈开，取出人中黄后日晒夜露7天。

而另一种也是“以屎入药”的中药“金汁”，相传要将健康幼儿的粪便密封在罐子里，埋在地下三年后，拿出来作为药物使用。微生物学家赵立平曾撰文称对此大为惊叹——因为肠道有益菌是专性厌氧的，而且可以产生芽孢。而很多病菌是兼性厌氧的，不能产生芽孢。密封以后长期埋藏，可以把有益菌留下来，而使病菌死亡。“中医的这个做法非常科学。”

ok，我相信他是认真的。但这里面最有趣的矛盾也正在于此。

中西医的不同

中医和西医从本质上都是为了给人类治病，起源都是草药，巫术，炼金术。按照流行的说法，不应该分成中医，西医，应该是古代医学和现代医学。

但是，中医到现在，还停留在望闻问切，所谓宏观领域，与现代科学体察入微渐行渐远。凭什么西医就能脱颖而出呢？

假如老祖宗的医药真的高出天际，在中医盛行的年代，如能在疫情中和西医比一场，想必高下立判。

这样的事还真有。

从年起，云南几乎每年都有疫病流行，按照现代的分析，多半是鼠疫。年，云南临安府因矿权发生汉、回冲突，云南巡抚下令，对滋事回民，格杀勿论。有个叫杜文秀的回民，全家被杀了个干净，索性揭竿而起，干他娘的。到了年，杜文秀几乎占了一半的云南，号称有20万大军。

连年战火，导致云南人口外迁，首当其冲是两广一代。鼠疫也跟着人群迁徙到了新地方。

年，鼠疫在广州爆发，从2月到5月，仅仅3个月，就超过5万人死亡。不知那时圣手名医何在？

当时广州和香港人员交流密切，广州发了疫病，自然有人逃到香港去避风头。于是，鼠疫又到了已经是殖民地的香港。

5月10日，代理港督宣布香港为疫区，要强制隔离患者，而且必须由政府来处理病患的尸体，还在坚尼地医院。

那时候，华人信中医的更多，对西医完全不相信，对隔离措施更是谣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怀疑洋鬼子抓走华人做试验品都是最低级的想象。

疫病高峰时期，每天新增80例，死亡病例最多时超过人。只有20多万人口的香港，跑了8万人去内地避难。直到9月底，疫情暂告段落。据官方统计，共计死亡超过人，98%是华人。但医院，实际死亡人数可能远高于官方统计。非华人的病患，通常生活条件好，卫生环境佳，只有不到50例，死亡率更是远远低于华人病患。如果那会儿有阴谋论，也会怀疑鼠疫是英国人搞的鬼。

中西医在各自道路上的分界点，是细菌学。

当中医还停留在张仲景的伤寒论，研究风邪的时候。西医已经在微观领域找到了“风邪”的原因，细菌。

香港在爆发鼠疫之后，四处求援。发现了破伤风菌和结核菌的日本微生物学家北里柴三郎，和法国的阿历山大·叶赫森（AlexandreYersin），分别到港研究。这两个人各自宣称找到了鼠疫病菌，但是偏又不一样。一番大吵之后，日本人被证明事实有误，叶赫森最终成了鼠疫病源体的发现人。

发现了细菌，不代表能杀死。年的大爆发之后，因为华人居住地环境脏乱差，鼠疫在香港成为风土病，每年必发，一直到年才算彻底结束。

中医是如何反应呢？

当时中医认为此次鼠疫的发病原理是，“一言以括之曰湿热之毒，人少阳，一经而已，盖发于夏秋湿气，令惹起蒸之，故此时蛇虫菌生，湿热为毒之验也。鼠居地中，先受湿热，故鼠先病，少阳乃三焦与胆皆主相火，湿热与火相合，故统观此症，热毒最重，少阳主周身之膜膈，其经绕耳，行手膀胆与肝连，肝脉绕腠缝，故生痒子必在此三处，痒子者湿热之毒凝聚痰血而成也，即疙瘩是矣。”

以当年常见的配方为例：

紫檀，1.5豆蔻；槟榔，3分；野菊花，3豆蔻；黄芩，1.5豆蔻；蒲公英，1.5豆蔻；四川的大黄，1.5豆蔻；甘草，2豆蔻。

具体服用方法是，首先将以上药材混合煮沸成液体，然后喝掉，最后用研成粉末的野菊花的叶子擦拭身体。

来源：澎湃新闻

中医的药方是清热解表，对灭菌毫无作用。但当时的西医，虽然发现了细菌，却也没什么办法。既然中西都是零分，华人更倾向于中医，而西医则是要求注意个人卫生，保持环境整洁。

西医虽然没搞出特效抗生素，但是找到了细菌，开始摸索一套行之有效的防疫方法，对未来鼠疫不再起了不小的作用。香港的卫生条例很多是从年的鼠疫经验中发源而来。而名医云集的广州，却没人能够力挽狂澜，拯救万民与水火。鼠疫也在接下来的几年中，肆虐中华。

到了现在，如果再来一次鼠疫，中医怕是方子没变，依然清热解表，要么就是以毒攻毒。而西医对付鼠疫，已经是手到擒来。

如果中西医是两棵不同的科技树，显然西医在后程发力更快。没有近代物理，化学垫底，中医理论里是没有对细菌的解释的，也不可能去发现细菌。

结核病在中国一直没能得到普遍治愈，显然是因为中医没搞清楚到底是什么病因。这才有了吃人血馒头的典故。可惜，鲁迅也是死于结核病。

西医的根基是现代科学，不断通过有效性验证来去除以往知识中无效的成分，完成进化。

如果从外科手术上讲，华佗当年刮骨疗毒，也是手艺精湛的大夫。如果华佗没有一点解剖学的基本知识，他肯定不敢动手。同一时代，在西方也有盖伦这样的医生，通过解剖猿猴，学习到了人体构造的知识，并且留下著作。

但是中医对于病痛的解释，来源与古代世界观。解释不了病毒和细菌，失去了进化到微观世界的机会。

当物理从牛顿代表的经典力学，与微观世界中观测到的量子力学发生严重冲突的时候，科学进化出两条并行存在的理论，而且可以被验证。

以古为尊的中医，指导思想还在古代，水平自然也是古代医学略有提升而已，本质未变。

相信中医就要对世界重新解释

不管是本草纲目，还是中药大辞典。中医秉承的是一套迥异于现代科学的世界观，就是现在依然无法观测到的阴阳五行。

比如，上火，中国人都能理解这两个字，并且把它贴到某些症状的标签上。小时候我妈摸我鼻子，说上火了。我问为什么？她说，热。我长大之后想，要是能喷凉气才叫怪。

中医对药材效用的解释，到现在还停留在囫囵个上，看整体不看细微。因为阴阳五行放在微观上，没法成立，不能解释，所以避而不谈。所以，能吃下肚的中药，尤其是复方，搞不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起了作用。

古代人观察物质，只有五官能用，超出自己感知范围的，就要用一套玄学理论来解释。

如果相信中医，就要从根源上相信中医阴阳五行这套解释方法。不然，对药材的分类就没了理论依据。

那么问题来了，阴阳五行能够解释古人的世界，它能解释现代人的世界吗？

如果阴阳五行是哲学思想，那就是个百宝囊，什么都可以往里装。但是阴阳五行又要在具体的应用科学上作解释，仅经络一说，就难以证明。

难以证明，不代表不存在。

但是，中医证明不了，西医观测不到。用一个未知的，模棱两可的理论，去解决实际问题，那就要看实际效果。

事实证明，中医在这里又有了新的解释，因人而异。

假如因人而异是对的

支持中医的人，都会说，总是有好中医。治不好病的，那是药不对症，庸医误人。不能做双盲随机对比测试，是因为中医要望闻问切，对症下药，每个人病人不同，如何能下一样的药？

OK，武汉现有重症病人上千，有机会等中医一个个摸过去吗？

假如因人而异，阴阳五行在病患身体运转各有不同的道理是对的。如果用同一套理论去解释药材，那为何天南地北的同种植物都有同样的药性？

古人能够观测到的世界，还是比较小的，毕竟没有飞机，汽车，走不了太远。那么方子上的药材，想必是观测范围内能够起到作用的。这样我们就能解释，为何山东的驴皮熬出来是阿胶，阿拉伯的驴皮熬出来就不靠谱。

但是问题又来了，古代的驴子和现代的驴子一样吗？气候不一样，水土也不一样，以前吃草，草也不一样，现在吃饲料，更不一样。如何还能入药？

中药大辞典里记载的蝙蝠，就那么几种。真实世界里发现的蝙蝠，大约有种，它们的屎是不是都能吃？

就算中药有了治疗新冠肺炎的良方，既然因人而异，又怎知放之四海而皆准。不如随机双盲测试，真假立判。

古人通过观察世界，倒推出一套方法论，来解释世界的奇妙。现在世界不一样了，是不是还要原封不动的用阴阳五行来解释现代物理，化学，生物。

如果行，中国和美国的科技地位应该对调一下。毕竟解释世界的哲学思想才是最高级的。如果不行，那又怎么指望它能够变成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我没法用阴阳五行来解释我学过的科学知识，也没办法相信一套以古为尊的方法论能在未来大放光明。

不能解释科学，自然也不能解释医学。天圆地方，古代的太阳还围着地球转呢。新冠肺炎要穿越回战国找扁鹊才好。

有读，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