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韩端午原来是药市

中国端午采药的习俗最为普及,有学者认为可以把它设定为中国的“药草节”。

来源/《中原文化研究》年第5期

由于东亚三国曾经共享过以传统历法为主要内容的宇宙观,因此,对于端午的宇宙论解释,自然也就很容易被三国各自的年中行事所接纳。在一年四季轮替当中,周期性地反复出现“恶气”“邪气”“毒气”“病气”侵袭人类的危险性,因此,端午最为基本的内容就是采用一系列复杂的“净化”仪式和防疫举措,来应对生活世界可能发生的危险。正因为如此,各国端午民俗的基础部分,大多是以“药物”和“镇物”为手段,达到防疫和辟邪的目的。正是由于东亚端午文化的基层存在着共享的宇宙观,由此形成的各种“药俗”事象及其原理,才可以较为通融地彼此借鉴与相互理解。

“端午所采之药最灵验”

中国端午采药的习俗最为普及,有学者认为可以把它设定为中国的“药草节”。端午作为“采药日”的起源,大概和夏历的起源同步,故《夏小正》中就有“此日蓄药,以蠲除毒气”的说法。此后,历代文献多有对端午采药之俗的记录。

值得注意的是,中国各地民间至今仍普遍保留着端午所采之药最为灵验的信仰。支撑这类俗信的原理,自然也是基于一种宇宙论式的解说:端午或这天午时,由于季节变动致使阳气极盛,但同时也是各种草药的生长最为茂盛之时,所以,这天采的草药最为灵验、有效。《清嘉录》载:“采百草之可疗疾者,留以供药饵,俗称草头方。”中国很多地方的民间俗语对此也有反映,如“端午节前都是草,到了端午便成药”、“五月初六艾——过时”等。

清代徐扬《端阳故事册》之“采药草”、“赐枭羹”

端午所采草药,最常见的即艾草和菖蒲。艾草有容易挥发的“药气”,中国古代称其“医草”“灸草”“病草”,甚至还有“岁多病,则病草先生”(《师旷占》)之说。今在湖北、浙江等地,民间流传有“家有三年艾,郎中不用来”的谚语。菖蒲是水生草本植物,也有“药气”挥发,故被视为治邪灵物。其实,中国各地在端午所采草药,往往因地制宜,并不局限于艾草和菖蒲,若是从中医学的立场来看,这些草药大多是老百姓熟知的“凉药”,适宜在炎热天候服用,此外,它们的共性便是具备很容易被人嗅到的“药气”。

同理,端午也是最为合适的制药时间。陈元靓《岁时广记》卷二十二“合诸药”条引《琐碎录》“五月上辰及端午日、腊日、除日前三日合药,可久不歇气味”,是说端午时所合之药的药效会保持很久。端午所制之药以菖蒲酒、艾酒、雄黄酒较为普及。明清以后,雄黄酒渐渐流行起来,大概是受到道教以雄黄炼丹的影响,民间认为它有消毒和辟邪双重效力。

端午所制之药中较为特异的为“蟾酥”。蟾蜍俗称“癞蛤蟆”,原本和蜈蚣、蛇、蝎、蜥蜴并称“五毒”。采捕蟾蜍为药,正好是化“污秽”为“力量”的努力,通俗地说,是基于“以毒攻毒”之类民俗知识理念才得以成立的俗信。《清嘉录》载:“药市收癞虾蟆,刺取其沫,谓之‘蟾酥’,为修合丹丸之用,率以万计。”这种制取“蟾酥”的方法,至今仍在江苏等地民间流传。其实,在中国古代《本草》类药学著述中,要求于端午日收药,或于这天午时合药,很早就已发展成为一种“常识”性的传统了。

五毒图

端午采药及其这天所采之药灵验的观念,后来也逐渐地被东亚各国所共享。在日本历史上的飞鸟时代,据《日本书纪》记载,公元年,即推古十九年五月五日,宫廷曾有“药狩”之举,亦即去野地采草药,同时取鹿茸等为药。至于所采草药,一般认为当包括菖蒲和艾草在内。日本民间有的地方还把端午这天称为“药日”,若下雨则叫作“药雨”,认为是很吉祥的。

在韩国和朝鲜,据说端午这一天尤其是午时采来的艾草、益母草等草药,经晾干制药,会非常有效。人们或在端午当天的黎明时分去野外收集青草上的露水,将其用于化妆;或在午时把艾草把安置在门口以为辟邪,或特意在午时洗端午澡。据洪锡谟《东国岁时记》记载,端午这天午时,官宦之家要贴“天中赤符”以为驱邪;内医院要制作“醍醐汤”进贡,所谓“醍醐汤”系采用乌梅、白檀等“韩药”煮成,味苦而清爽,有利于消化和防暑。此外,这天还要制作“玉枢丹”献上,并由国王赏赐给近臣佩戴以为禳灾。

端午用药防疫辟邪的习俗演变

端午辟邪祛恶,无非是使用“药物”和“镇物”。直接把药材作为镇物使用的情形也很多。《清嘉录》载:“男女佩带辟瘟丹,或焚于室中,益以苍术、白芷、大黄、芸香之属,皆以辟疫祛毒。”这是将镇物和药物并举的例证。

端午用药,最常见的是用“药”和“药气”克制邪毒之气。《岁时广记》卷二十二“焚故药”条引《岁时杂记》曰:“端五日午时聚先所蓄时药,悉当庭焚之,辟疫气。”今在广西壮族地区,人们不仅在门上插艾草或枫叶,往往还在院内煮醋液、烧柚子皮,用蒸发或燃烧引发的药气来清爽空气。在浙江嘉兴一带,端午时很多人会去中药店购买几包苍术和白芷,不是用于服用,而是用于熏烟,也是在午时,把门窗紧闭,把买来的中药点燃,但不出火苗只出烟,让烟雾在屋内弥漫,其目的不外乎是驱虫、辟邪和防疫保健。

艾叶

再就是端午香包,中国各地的香包种类和造型非常丰富,其内常装填若干药物,如白芷、细辛、川芎、苍术、菖蒲、牛黄、艾草等,多为有芳香“药气”的药物,甚或加入麝香、沉香、丁香等香料类药末,故又称“药囊”“香袋”“容臭”等。香包的主要功能并不是装饰,而是让它散发出“药气”,用以驱虫、避瘟、防病。在甘肃正宁等地,人们做香包时,有时候会把有香味的药(雄黄、艾叶末、冰片、藿香、苍术等)撒在香包外表,据说如此就有杀菌、除汗臭、辟邪、清神诸多功效。

端午香包

在日本,每年五月五日,镰仓鹤冈八幡宫和奈良春日大社都会举行“菖蒲祭”,其目的是“为共同信仰该神社氏族神的人们祈祷消灾祛病和延年益寿”,一般在祭坛上供奉由菖蒲、艾草、粽子、年糕等组合而成的“古式神馔”。

日本端午所用的“药物”集中于菖蒲,故端午又有“菖蒲祭”的称谓。据说这类习俗最早可上溯到奈良时代和平安时代,后来才从宫廷扩散到民间,并逐渐产生了地域性变化,其普及可能和历法知识的普及密切相关。大概从镰仓时代以来,端午成为男孩的节日,人们开始在屋里装饰铠甲(“菖蒲兜”)和武士形象的“五月人形”,后来还在院子里竖立鲤鱼旗,祝福男孩未来有出息。这种以铠甲和兵器庇护男孩,用鲤鱼旗祝福男孩的习俗,到江户时代进一步普及开来,直至今日。菖蒲形状似剑,故用于辟邪的说法,其实也见于中国(“蒲剑”),但由此引申出尚武和对男孩的期许,则是日本的特色。菖蒲如此受到青睐,也是由于它有“药气”,适宜于在夏季酷暑即将来临的时节使用。此外,日本民间确实也有把菖蒲视为药物的传统,通常将其干燥之后,用来预防衣物虫害等。

大概从镰仓时代以来,端午在日本成为男孩的节日

据说在平安时代,日本贵族们之间曾经流行互赠“药玉”,所谓“药玉”,和中国的香包类似,既有用杜鹃花、苦楝子、橘子花、艾蓬、菖蒲五种植物包裹中间的麝香、沉香、甘松等香药袋而制成,再用五彩丝带编结出垂穗的情形;也有使用具有芳香气味的植物做成球状,将其装入袋中,表面再装饰以菖蒲、艾蓬之类的情形。它的基本功能就是散发“药气”,随身佩带或悬挂室内,可以辟邪和防疫。

韩国古代端午时,朝廷要颁发艾虎和扇子给朝臣,用于辟邪和纳凉,也是对夏季来临的应对。男女儿童皆以“菖蒲汤”洗面,皆穿红绿新衣,或把菖蒲根做簪,插遍头髻以为辟邪,是为“菖蒲妆”或“端午妆”,据说这样可以辟邪和治疗头疼。中国民俗学者萧放指出,虽然在一些具体的节俗上存在着一定的差异,但中韩端午在避瘟禳灾的根本属性上是一致的,都和夏至时节阴阳二气争锋有关。

端午药市:吸纳“药气”

在中国南方的很多城市,市民不方便出城采药,乡民就进城兜售捆扎成把的“端午药”。渐渐地,很多地方就出现了以端午为期、以药材为主要交易商品的集市或墟日,即端午药市。广西壮乡村寨端午时“赶药市”是一项传统的风俗,赶药市除了买药、看药,还识药、闻药,人们普遍相信,五月初五的草药生长茂盛,药力大,疗效好,去药市饱吸百药之“气”,一年中就少生或不生病。著名的靖西药市,吸引了县内及周边那坡、德保、大新甚至云南富宁等地的草医、药农和一般乡民前来,端午当天,县城街头巷尾摆满草药摊位。中午高潮时,赶药市的人有数万之多,既有专程买药、卖药、看药,交流草药知识或寻找各类偏方的,也有只为“吸药气”而来的。

端午以兰汤沐浴,或用采来的青草烧水洗澡,这种习俗可以追溯到战国时代。《岁时广记》卷二十一引《琐碎录》曰:“五月五日午时,取井花水沐浴,一年疫气不侵。俗采艾柳桃蒲,揉水以浴。”嘉靖《仙游县志》载:“至午时采百草为汤,浴体以去百病。”福建省长汀一带在端午前一天,乡民们到城里售卖“药把”,常见的有艾叶、菖蒲、蚊惊子、大毛风、桃枝、金银花藤等,大多是解毒、清热、祛风、除燥的草药。城里人买了插在门楣两旁避恶,或用来煎熬“药把水”,在端午中午时沐浴。台湾端午有“浴苦草”之俗,用苦草、菖蒲、艾蕊等烧水给孩子洗澡,以祛除百病;有的地方或以“午时水”洗澡,或在端午日采刺蒺藜等草药枝蔓煮汤沐浴,认为可消风治病。

在端午时通过沐浴的方式净化身心,以达到驱邪、避瘟、禳病之目的的传统,在东亚各国至今仍以多种变通的形态存续着。日本全国普遍有泡“菖蒲汤”洗澡的习俗,在朝鲜和韩国,每到五月五日这天,妇女们多用菖蒲水洗头。虽然江陵端午祭有着很多不同于中国端午节的内涵,但妇女们也是要按照传统在端午祭期间使用菖蒲水洗头发,用菖蒲露化妆等。

菖蒲洗头

端午药膳、端午茶

中国各地端午的饮食也多和“药”有关。《岁时广记》引《岁时杂记》曰:“端五因古人筒米而以菰叶裹粘米,名曰角黍,相遗,俗作粽。或加之以枣、或以糖。近年又加松、栗、胡桃、姜、桂、麝香之类。近代多烧艾灰淋汁煮之,其色如金。”吃粽子也涉及“药食同源”的原理,如在粽子里添加中药材益智仁,称为“益智粽”。

浙江嘉善丁栅镇,过端午时要吃“篙秧粽”,这是用湖荡里的蒿叶来包裹,据说食后清凉解毒,一夏不生痱子;在西北宁夏,过端午时有一种乡土特色的菜肴“蒸艾”;在浙江省松阳县,有一种“端午茶”,民间认为饮用它可辟邪解毒、防治中暑、祛湿散风、清热消炎等,故又有“百病茶”“万能茶”之称。端午茶的主要药材有山苍柴、石菖蒲、小叶榕、银花藤、山当归、野丹参等,通常无固定配方,由各家按喜欢的口味和经验制作。

在朝鲜和韩国各地,普遍有端午期间吃“艾饼”“艾子糕”的习俗。采来艾叶等和粳米粉一起制作“车轮饼”,正是江陵端午祭的节令食物。此外,据说这天还有吃山牛蒡糕、喝薏仁汁或菖蒲水的情形,大概都是要沾一点草药的气息。日本端午吃的粽子和柏饼,似乎较少有和“药”有关的说法,但柏饼的叶子,据说早在端午和粽子进入日本之前,就已经有在初夏包裹食物以备保存的传统。

“药物”“镇物”与东亚民俗学的可能性

东亚的端午有丰富的药俗,各国的端午均有形态各异的“药物”登场。

在东亚端午的“药俗”中,包含着颇为普及的一种民俗观念,亦即端午之日及“午时”之时间的神圣性、特异性和危险性。由于其在宇宙自然的运行中,处于“天地相遇”“阴阳会遇”“阳复阴升”的节点,故阳气渐至极盛,达到端点,天气日趋炎热,百毒俱生,恶暑之气和阴气开始萌动、泛滥。这一时间的神圣节点,也正是汲取着天地日月之精华的各种草药茂密生长,其所积蓄的“药气”“药力”和宇宙自然之正气旺盛之时。所以,使用“药气”抗拒毒邪之气的污染,维持宇宙自然及人体的均衡和谐,便构成了端午药俗及其特别重视午日午时的根本逻辑。

东亚端午的“药物”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往往和“镇物”有所“通假”,“药物”和“镇物”的关系很值得进一步探讨。东亚各国的端午,同时也有多种“镇物”出现,像中国的五毒衣、钟馗图、虎头帽、长命缕等,日本的铠甲、鲤鱼旗、钟馗像等,韩国的“午时符”等。

更为重要的是,东亚民俗文化圈共享的民俗知识或传统概念“气”,乃是理解端午、端午药俗和端午“药物”“镇物”的关键词。东亚端午“药物”的特点,正是要它不断地挥发药之“气”。从端午“药物”和“药气”的角度看,仅凭“非物质文化遗产”或“无形文化遗产”的理念,可能难以深入到东亚端午的底层。端午“药物”当然是有形、具体的物质文化,但它的药力、药效、药气,以及其中蕴含着的宇宙论却是无形、抽象的非物质文化,然而,端午追求的药之“气”难道不也是物质的吗?显然,来自文物和文化遗产保护之专业领域的“有形”“无形”或“物质”“非物质”等概念,完全不适合用来描述东亚端午的复杂性。(医药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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