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容断代史在香水背后,隐藏着东西方文

什么东西有着美好的气味?答案既与人的感官有关,也与人居住的环境有关。在19世纪的欧洲,精致的花朵象征着洁净与文明,它们的芬芳定义了何为完美的嗅觉。而到了20世纪80年代,大胆的、充满麝香气息的「东方」香调开始占据主导位置。这些气味体现了西方对东方文化的认知,也彻底改变了香水的发展历程。我对那个遥远的下午记忆犹新,恍如昨日一般,那是我第一次闻到沉香(oudh)的味道。当时我大概十三四岁,住在德里的外祖母家。我们有一位家庭调香师,我们也称他为阿塔瓦拉(attarwala,即香水制造商)。他是个有修养的男人,来自勒克瑙(Lucknow)——这座城市是印度-伊斯兰高雅文化的代名词。我们不知道这位阿塔瓦拉的名字,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我们的住处,从一个地址跟随到另一个地址的。但他每年总要前来拜访两到三次,从未间断。阿塔瓦拉的身形修长,步伐轻盈,嘴唇被槟榔叶和槟榔果染红。他用彩色的雕花玻璃瓶装盛他的香水,然后装在一个黑色的皮质医生包里。他根据所处的季节向我们展示不同的香味。因此,在冬天,有麝香和广藿香;在夏天,有各种白花品种的茉莉——印度大约有40多种——以及玫瑰和香根草。在雨季,他给我们带来米蒂·阿塔尔(mittiattar),「mitti」在印地语中意为「泥土」,这种香水模仿了干涸的土地经历第一场雨水后散发出的味道。这些香水来自勒克瑙以西约公里的印度中世纪小镇卡瑙杰(Kannauj),它和法国小镇格拉斯(Grasse)一样,有着数百年的制香传统。每当阿塔瓦拉用细长的白色棉棒将香水取出,他就会在顾客面前徘徊,讲述各种香味的故事,并吟诵乌尔都语诗歌里那些古怪而又浪漫的对句。一天,这位阿塔瓦拉的儿子来见我们,带来了他父亲去世的消息——还有沉香的消息。很明显,他与他的父亲十分不同。他的父亲充满了旧世界的魅力,而这个年轻的阿塔瓦拉眼圈深重,穿着一条淡褐色的长裤,油腔滑调、爱出风头,还有一点狡猾。家里的女人——我的母亲、外祖母和姨母们——在对他父亲的离世表示同情后,便立刻对他产生了反感。那时正值冬天。橘黄色的暖气片在阿塔瓦拉和女人们坐着的房间里发着光。我正听着他们谈论香水的品质和时令,这时,年轻的调香师带着新手的轻率口气说道:「我有一些沉香。」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多少钱?」我母亲低声问道,仿佛对方试图向她推销的是大麻而不是香水。「什么是沉香?」我问道,这无疑是对这个词在房间里产生的神奇效果的回应。也许是因为在一群难以应付的人里发现了一张友好的面孔,年轻的阿塔瓦拉松了口气,像精灵一样向我走来。我正在喝马萨拉茶,还没等我开口,他就往杯中滴了一滴沉香。「现在喝喝看。」他笑着说。我喝了一口,然后——天哪!我的感官被扰乱了。我被一种纯粹的、令人难以抗拒的联觉所吞噬,法国诗人Baudelaire所了解的也莫过于此。它闻起来——或者说尝起来——像是一种深邃的、木质的霉味,一种芳香的阴影,如同室内集市里那种诱人的凉爽气息。它甚至有些平庸,就像旧货仓里一袋袋谷物和香料的气味,但也有某种感官上的、醇厚的魅力。它迷人的厚重感与屋外烟雾弥漫的冬日相呼应,但没有丝毫的阴郁。它吸引我靠近——每闻一点就想再多闻一点——但它并不完全袒露自己的秘密。它给人一种安逸的错觉,就像一条古老的沙图什披肩,但它又是令人振奋的,唤醒了我对从未到过的地方的记忆,勾起了我从未有过的感觉。这种气味的第一层刚被剥开,我就想要攫住它,就像一个发烧的人在模糊不清的梦境中想要紧紧抓住空气那样。我当时的感受有一部分与嗅觉本身的性质有关。在各种感官中,只有嗅觉与我们的边缘系统有直接联系,边缘系统是大脑中负责处理情绪和记忆的部分。在与气味相关的深刻体验中,我们的记忆会先于语言和理性涌入脑海,这可以从生理学上得到解释:嗅觉神经直接将信号传送至我们大脑中处理情绪和记忆的部分,而不需要像其他感官那样经由背侧丘脑中转。我完全被迷住了。等我回过神后,只看到一滴毫无生气的油漫无目的地碰撞着我茶杯的瓷质边缘。我想要一些沉香,而且想要立刻得到。但母亲摇了摇头。即便是在20世纪90年代初,在一个正在走出社会主义的印度,一小瓶沉香也要几百美元。当然,沉香如此昂贵的原因只会让我更加渴望拥有它。它是一种含油树脂,是因沉香树的树心部位受到真菌感染而产生的。这种枝条细长的树原产于南亚和东南亚地区,在未遭病害侵袭的情况下,只是一种非常普通的常青树。但是,沉香树一旦受真菌感染,重量就会逐渐发生变化,无法再浮于水中。EdwinT.Morris在年的著作《香氛:从埃及艳后到香奈儿香水故事》中写道:「这种材料在中文里叫做『沉香』,即『沉水之香』,在日语里叫做『jinko』。」这是一种珍贵的分泌物,一种由疾病与腐朽造就的灵丹妙药。树木的木质内芯经过真菌感染变成了液体黄金,而这种真菌只会感染某些树木,人们必须得等上半个世纪才能获得最高品质的沉香。这就是沉香为何如此昂贵的原因,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才在一位世交好友的慷慨相助下得到几盎司珍贵的树脂——一些属于自己的沉香。作为一个生于20世纪80年代的孩子,在殖民统治结束后的印度长大,要学会在头脑里平衡多个不同的社会,无法将它们完全分开或重叠。52岁的FrancisKurkdjian是一位拥有亚美尼亚血统的法国调香师,也是JeanPaulGaultier的LeMale(年)等多款令人回味的香水的缔造者,他最近对我说:「如果你拥有双重文化的背景,你会更加开放,因为你孩童时期的经历能让你从另一个窗口来看待世界。」就香水而言,我同时占据了两个世界,两个仍旧互相独立、不可同化的世界。一个是传统印度,阿塔瓦拉的世界,它所拥有的所有气味:夏天的老房子里,潮湿的香根草垫;寺庙的仪式结束后,人们额上涂抹的、被称为「chandan」的清凉檀香膏;或是晚上被搬进屋里用来净化空气的,叫做luban的乳香。作为一个在东方气味中长大的「东方」男孩,我不可能知道的是,从20世纪70年代末至80年代中期,西方的香水业正在进行一场运动。那些属于我童年时代的、被冠以「东方」之名的味道——琥珀和香木、香根草、广藿香、麝香和檀香——在这场运动中逐渐受到青睐。「东方」味道的崛起随着沉香在本世纪的普及达到高潮,这也印证了西方世界发生的一些深刻的社会变革,比如妇女解放、性自由和美国取得的全球主导地位。我的母亲是印度第一批报道冲突事件的女性记者之一。在这些新的、代表独立女性的浓烈香水中,可能没有一种像她梳妆台上的那瓶一般与众不同。这瓶香水有一个奇怪的焦橙色外壳,现在我知道了,它的形状像一个印笼——日本的一种小盒子,里面有小隔间用来装草药、印章、香料和鸦片,武士们把它们系在腰带上。瓶子的表面呈曲线型,就像弧形小扁酒瓶那样,透过表面的玻璃孔可以看到琥珀色液体。瓶子正面用暗金色写着「OpuimParfumYvesSaintLaurent」(圣罗兰鸦片香水,以下简称鸦片香水)。我记得它那浓郁的、醉人的气味,满是香料、广藿香和香脂的味道。它那巴洛克式的奢华意味,与我母亲在德里的冬夜里身穿的金边丝质织锦纱丽非常相衬。年,在鸦片香水推出后的第二年,一位名叫EdwardSaid的法国-巴勒斯坦学者发表了一部开创性的作品《东方学》(Orientalism),其中提出了这样一个观点:一个新的、贪婪的西方从殖民主义中崛起,通过掌控对东方文化和历史的话语权而获得对东方国家的权威,从而更好地控制东方。「实际上,我的意思是说,」Said写道,「东方学本身就是——而不只是表达了——现代政治/学术文化一个至关重要的组成部分,因此,与其说它与东方有关,还不如说与『我们』的世界有关。」Said的研究主要涉及艺术、文学和历史,但适用于文化其他方面的理论也同样适用于香水:以鸦片香水为代表的东方香调在20世纪70年代末的兴起,标志着西方借由东方来讲述那些更关乎西方而非东方的事物的诸多时刻之一。你的文化被另一种更强大的文化用来表达自己,尽管大多并非是善意的,但这对我来说有些迷人——正如Said所写的那样,以此形成「最深奥、最常出现的他者形象」。这样一来,所谓的东方香调的兴起就不仅仅是香水行业里的某一股风尚;它还关乎诱惑、权力、历史与传承。最重要的是,它与现代性在欧洲的诞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香水界的十年,就像艺术界的十年一样,绝不仅仅是日历上的10。20世纪80年代预示着一个大胆、感性的香水时代的到来,几年前鸦片香水的推出标志着这个阶段的开始。20世纪80年代中期,随着对艾滋病的恐惧日益蔓延,这个充满放纵与滥交的时代戛然而止。「人们意识到,」49岁的调香师KilianHennessy说,「性可以致命。」性和死亡之间形成了密不可分的悲剧性联系,这对香水的影响是深远的——香水制作既会用到春天的新芽,也会取材于腐朽衰败之物,与诞生和衰败的周期有着深刻的联系。「香水具有很强的社会学意义,」Hennessy接着说,「它始终是反映社会的一面镜子。」Hennessy知识渊博,充满自信,既有严肃的一面,也有淘气的一面。他是一位了不起的调香师,我相信他就是Netflix剧集《艾米丽在巴黎》(EmilyinParis)中调香师的原型。「这一点我无可奉告。」我问起这个问题时他回答道,但是他不会直接否认。对他而言,20世纪80年代的象征是垫肩、长裤套装和雄心勃勃的女性——比如年的电影《上班女郎》(WorkingGirl)中的SigourneyWeaver——他认为她们需要「浓烈的香水,这样才能在男性化的环境中感到强大」。「我们为她们奉上了鸦片香水。」他说,这不禁让我怀疑「我们」指的到底是谁,「还有Chanel年的可可小姐香水(Coco)和Dior年的毒药香水(Poison)。」他还列举了Revlon的查理香水(Charlie,年)、OscardelaRenta的奥斯卡香水(Oscar,年)以及CalvinKlein的迷恋香水(Obsession,年)。他说:「如果人们问你,『20世纪80年代是什么味道?』——它在法国闻起来像『毒药』,在美国闻起来像『迷恋』。」后者被装在一个光滑的瓶子里,混合了纯麝香和动物的气息,就像保存在琥珀里的人类DNA一样原始。而前者是如此浓烈,以至于在那时的法国米其林星级餐厅中出现了禁止女宾使用Dior香水的标志。而这正是Hennessy的观点:在那个时代,天然的浓烈香气代表了真正的力量。在20世纪70年代负责营销鸦片香水的ChantalRoos同意这一观点。Roos在法国化妆品行业中身居高位,这对那个时代的女性来说并非易事。Roos在巴黎的公寓里通过FaceTime告诉我:「鸦片香水面世时非常受欢迎,但也带来了一桩丑闻。」从经济的角度来看,这款香水大获成功,「它迅速吸引了各个年龄段的女性,」Roos说,「非常东方,非常感性,也非常性感。」年轻女孩们在店外排起长队,只为能支付订金。当然,今天的品牌不可能像当初Roos那样推销鸦片香水。鸦片香水谈到了性自由、女性赋权以及一种新的美国式的大胆,并且用中国文化来包装自己,但它其实对中国文化完全没有发言权。这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有意为之的冒犯。中华人民共和国对这款香水下了禁令。美国的华裔群体发起抗议,反对将这种曾在19世纪给中国带来了巨大伤痛的麻醉品商品化——在鸦片战争中,英国把这个强大国家变成了一个吸毒者的国家。尽管YvesSaintLaurent可能非常迷恋东方,想用东方元素来表达自己想法,但其实他遵循的是一个在法国源远流长的传统,至少可以追溯到Jean-LéonGér?me和HoraceVernet在19世纪创作的东方主义画作,以及福楼拜《东方之旅》(VoyageenOrient,-)中的探索。「我们还可能认识到,」Said在描述欧洲为什么需要这样一个「放荡」的东方概念时写道,「对19世纪的欧洲而言,随着资产阶级的观念日益取得支配地位,性在极大程度上被加以规范化。一方面,根本不存在『自由的』性爱,另一方面,性在社会中被套上了一层由法律、道德甚至是政治和经济组成的具体而令人窒息的责任之网。」西方人越是感到被约束,就越会将东方变成「一个可以找到在欧洲无法得到的性体验的地方」。然而,让另一个社会成为承载一个人禁忌欲望的舞台,这样的危害在于,那个社会的能动性最终会被剥夺。福楼拜创造了「东方女性」的刻板印象,她们感性、顺从,是白人男性倾泻欲望和支配权力的对象。在解释这样一个人物对福楼拜的吸引力时,Said强调了权力的问题:「令福楼拜特别喜欢的是,她似乎对他没有任何过分的要求,她床上的虱子『令人恶心的臭气』与『她身上散发出的檀香味』混杂在一起。」要说清楚的是,这并非印度教仪式上抹在我前额的那种神圣的檀香。这是一种更为世俗的东西。Said还提出了一个重要的观点:「比如,下面这一看法就不会得到人们太多的认同:是福楼拜和埃及妓女的艳遇导致了有关东方女性具有深远影响的模式的产生——她从来不谈自己,从来不表达自己的感情、存在或经历。相反,是他在替她说话,把她表现成这样。」同时,与Said的观点相悖的是,我们应该注意不要过分夸大西方对东方的控制。毕竟,东方对自己的气味依然保有自主权。在瓦拉纳西(Varanasi)寺庙的圣殿里闻到檀香时,没有人会联想到福楼拜笔下的「东方女性」;而洗好的衣服散发出夏日香根草气息也不会让人给自己贴上东方的标签。正如我家里的女人和阿塔瓦拉的关系是直接的、不受西方影响的,同样,生活在印度、沙特阿拉伯和亚洲其他地区的人们也是按照他们自己的方式、根据自己的季节和传统,在不受西方的影响之下与自己的气味建立联系。我甚至不能完全确定动物性是否和性欲有关,这似乎是西方强加的结果。以梵语宫廷诗人Kalidasa为例,在他的诗中曾描写过一条散发着野象芳香的河流。他在四至五世纪的杰作《鸠摩罗出世》(TheBirthofKumara)中生动描述了湿婆与帕尔瓦蒂的爱情故事——前者是印度神话中的宇宙与毁灭之神,后者是主司生育和神力的女神。湿婆在长满雪松的山间漫步,这里「流淌着恒河的急流,河水因麝鹿的脐香而芬芳」。在最后一章,名为《圆满》(Consummation)的史诗般狂欢中,湿婆陶醉于帕尔瓦蒂大汗淋漓的身体,两人纵情欢爱整夜,「床单起皱凌乱,被他们足上的红色染料弄得斑驳狼藉」。此时距离「殖民凝视」还有好几百年,有一句诗萦绕心头,也许可以为性、气味和香水下一个定论:「何为纯粹何为秽?」然而,花卉又是如何在这段历史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在现代欧洲的早期,就像今天的印度一样,香水有许多功能,从药用到宗教,这些功能远远超出了个人品位、个性和装扮的用途。但到了18世纪末、19世纪初,欧洲社会开始发生变化,这永远地改变了花香——紫罗兰、橙花、晚香玉、金合欢、茉莉和玫瑰——之于更浓重的东方香调的地位。要理解花香在19世纪获得的特权地位,以及它们与纯粹、洁净和女性气质的联系,或者如历史学家AlainCorbin在年的著作《恶臭与芬芳:气味与法国社会想象》(TheFoulandtheFragrant:OdorandtheFrenchSocialImagination)中所描述的女性与花卉之间的神秘共谋,人们需要认识到这种变化与前现代社会本身的瓦解有多么密切的关系。Corbin笔下的「除臭资产阶级」在19世纪的欧洲星期,加上气动化学的发现,削弱了蒸汽治疗方法的地位,引领人们走进了一个新世界——在这个世界的,唯一的好气味是没有气味,或者最多就是一种淡淡的花香。「在精英阶层中,」Corbin写道,「品位和时尚的变化认可了专家对浓烈气味的否定。私人空间的味道变得不再那么浓重,而是充满了各种更加精致和微妙的香气。」当时的欧洲刚刚摆脱鼠疫,在容易发生瘟疫和火灾的拥挤城市里,人们越来越「痴迷于空气流通的空间」。在DanielDefoe的《瘟疫年纪事》(AJournalofthePlagueYear,)中,年的伦敦充斥着蒸汽、瘟热和致命的气味。Defoe写道,人们会在街道的中央行走,避免「和屋子里出来的人混杂在一起,或者是不愿接触到那些香臭气味,从兴许是被传染的屋子里飘出来」。这些泥泞的街道上满是死尸,也满是「一代邪门的冒牌分子,幻术师啦,魔法师啦,照他们所称呼的那样」。到了19世纪,欧洲将这段前现代历史抛在了背后。在这个新世界里,花香成了诸多事物的象征:公共卫生,公与私的划分,个人、科学和理性的崛起,以及上帝的消失——语言通过熏香、重木和树脂化作一层蓝色的烟雾和神秘的薄纱传递给上帝——我们对香氛的最早概念就与之联系在一起。在这个新的世界里,没有礼拜仪式和魔法,「春日草坪散发的香气,」Corbin写道,「让人痴迷。」在GiovanniBattistaTiepolo强调室内设计的绘画中,Corbin看到了「一种新的对气味的敏感度的表达」,即希望将外界的气味拒之门外。对我来说,今天的印度见证着类似的变化——从强调个人主义到居住在封闭的公寓环境中的小家庭逐渐兴起,代表着从传统到现代、从乡村到城市的变迁——就像置身于19世纪欧洲,人们进入一个全新的社会,如同Corbin所写的那样,「个人的穿着打扮作为良好礼仪的一个方面」被「以一种愈发严格而精确的方式规范起来」。花香代表了这个全新的、没有疾病的欧洲的气息。就像过去司空见惯的那样,身体洁净的概念成为了道德高洁的代名词。清淡的香气让人联想到贞洁和纯洁,而浓重的气味——香脂、麝香、琥珀、重檀香木和皮革——则被驱逐至妓院。「当你喷了太多香水,」Kurkdjian说,他明确了浓郁的香水与道德堕落之间的联系,「别人会觉得你闻起来像一个妓女,说白了,就是娼妇。在19世纪,浓烈的香水让人联想到糟糕的生活。」这种态度一直延续到20世纪,以至于年CocoChanel在推出她的五号香水前夕,「她想要一款香水,」TilarJ.Mazzeo在《香奈儿五号香水的秘密》(TheSecretofChanelNo.5,)一书中写道,「它既要性感魅惑,也要十足地纯洁。」这款香水因其使用的收敛而清新的醛类物质满足了20世纪现代社会的精简需求,从而取得了空前的成功,在业内被称为「怪物」。打造五号香水的法国调香师ErnestBeaux出生于19世纪80年代的俄国,和他同处一个时代的是诗人VladimirMayakovsky以及画家KazimirMalevich——他们当时正从头开始改造文学与艺术,这是否是一个巧合?「对CocoChanel来说,」Mazzeo补充道,「压倒性的麝香气味带有未经洗涤的身体的暗示,那太过肮脏。她马上就意识到,那是属于娼妓的恶臭,让人难以忍受。」每当花香调和东方香调的地位发生这样翻天覆地的转变时,我们都倾向于认为自己的品位、时尚、味觉,甚至道德感都是全新的,以前从未有过,以后也再也不会发生改变。事实上,花香调和东方香调的兴衰是一种延续了四百多年的辩证关系的一部分。东方香调曾因驾驭了一种原始而感性的动物性而大受欢迎。Kurkdjian告诉我这样一个故事,也许是杜撰的:16世纪的法国国王亨利四世曾写信给他的情妇GabrielledEstrées,告诉她在他打完仗回来后不要洗澡,因为她那未洗澡的身体的味道令人兴奋。「现在想想,这简直是疯了。」Kurkdjian补充道。无论是传说在自己身上抹上龙涎香的路易十五的官方情妇MadameduBarry,还是被描述为「痴迷于麝香」的约瑟芬皇后,那个世纪的动物香象征着没有清洗的赤裸肉体——我们全部欲望的中心所在。这种气味的原始力量有时能唤起人的欲望,有时也会让人反感。18世纪,Casanova这样描写年迈的Rufe公爵夫人(DuchessofRufe)要求自己坐到她身边:「我恭敬地照做了,但身边飘来了一股难闻的麝香味,闻起来就像是尸体的味道,让我觉得难受。」正如Corbin根据英国散文家、医生HavelockEllis(至年)的说法所写:「女人用香水不是为了掩盖身上的气味,而是为了凸显这种味道。麝香的功能和强调身体轮廓的胸衣是一样的。」「从调香师的角度来看,洁净是那些清新香水的全部意义。」58岁的EditionsdeParfumsFrédéricMalle创始人FrédéricMalle说,他的外祖父是ChristianDiorPerfumes(年)的联合创始人之一,母亲后来成为了这个品牌的产品设计主管,「喷洒古龙水是你日常仪容的延伸。然后你对自己说:『我是洁净的......』你越走越深,越来越隐秘,越来越贴近皮肤,也越来越接近动物性。用这些香水的时候,不管你是穿着晚礼服还是正装,你都在朝着整个房间大喊:『这就是我裸体的气味!』你甚至根本不需要开口说话。」Malle所说的「动物性」在历史上主要有三大来源。第一个是龙涎香,它是抹香鲸肠道的一种分泌物,用来包裹乌贼和墨鱼等头足类动物锋利的壳尖,使它们易于消化。第二个是麝猫香,也就是麝猫的腺体分泌物,这种动物分布在非洲和亚洲地区,Morris写道,它们会产生「令人厌恶的粪便气味」,「但在和其他香精混合时,这种气味变得极其令人愉悦且经久不散。」第三个是麝香——梵语里「mushka」的字面意思是「阴囊」——它来自于雄性麝香鹿腹部的一个囊,这种动物主要分布在西伯利亚和喜马拉雅山脉地区。重要的是,这些香味确实大部分都来自东方,就像胡椒和丝绸一样。然而,这与商业的历史并不完全相符。在任何特定的时刻,社会都可以依据自己的文化自信,强调或者忽视某一特定商品的起源。性和气味。这种感觉很基本,很原始。谁不曾穿着伴侣未洗过的T恤度过一个肮脏的周末?谁不知道腋窝那邪恶而又诱人的气味能让性爱中那些痛苦的部分——比如承受的一方——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谁不曾沉浸在性爱画面的循环回放中,只因嘴唇上残留的另一个人的味道?《艾米丽在巴黎》中的调香师在香水的基调里加入了吲哚,一种芳香化合物,为他的新作「增添一些深度和丰富性」,且称其具有与「粪便」(merde)相同的分子结构。正如瑞士香水与化妆品公司Givaudan的调香师RodrigoFlores-Roux所观察到的,这种分子确实存在于粪便中,也存在于母乳中。「所以,你在谈论腐烂的同时也在谈论新生。」他在提起吲哚时说道,「我总是会使用它们,即使是非常非常小的量,因为这提醒我们关于生命与死亡的循环,这很重要。」不久前,在Malle位于曼哈顿麦迪逊大道的店铺内,我通过一款沉香香水重温了这段童年经历——这款香水名为「黎明」(Dawn),毫升的售价为美——由负责生产PoloRalphLauren等香水的调香师CarlosBena?m为Malle设计。Bena?m成长于摩洛哥丹吉尔,他的父亲是当地的一名药剂师,Bena?m说,「我之前没有意识到沉香的存在。」不是因为它很难找,而是因为它无处不在。「这里到处都是沉香的味道,」他补充说,「集市闻起来就是这个味道。那就是你生活的一部分。」我们再次看到了像Bena?m这样在伊斯兰世界长大的调香师与沉香这类香料之间的直接关系——我想这也是他提到这一点的原因。它没有任何性的意味,甚至没有一点异国情调,这样一种日常的气味通过香水制作被升华成稀有而特别的东西。当然,它代表着财富和成功,沉香仍然是一个成功的沙特男人会当作礼物送给妻子的东西,但它也拥有深刻的自然根源,就像所有真正的奢侈品一样,把常见的、甚至庸常的东西——比如干涸的泥土经历第一场雨后散发的味道——升华为一个被人珍视、令人垂涎的对象。在供职于卡地亚的调香师MathildeLaurent看来,沉香在西方的兴起「与我们生活在一个在性别方面更自由的社会有关」,她说。Laurent在巴黎接受了我的采访,她一头淡金色的秀发,围着一条侧边打结的领巾,形象优雅。「我认为我们那时是到海外去寻找一种新的气味,」她说,「因为这种气味来自东方,所以没有性别之分。」Laurent认为——她是对的——东方对香水的性别化没有这种「疯狂的态度」。在印度和中东的某些地区,男性会使用玫瑰香水,女性则使用沉香。不过需要说明的是,这种不分性别使用香水的方法并不意味着社会的性别化程度更低。Laurent认为,这种「对东方的再度夺回」是西方更好地倾听东方的例子,而不只是把东方作为替自己发声的一个工具。金钱的力量也会让人开始倾听。到了20世纪90年代,随着海湾地区的阿拉伯人出行越来越频繁,他们开始在哈罗德百货公司(Harrods)、塞尔福里奇百货公司(Selfridges)和波道夫古德曼百货公司(BergdorfGoodman)的香水专柜占据一席之地。「你会发现,」Bena?m说,「如果你在哈罗德上架一款沉香香水,它的售价会很疯狂。于是,大家都开始开发自己的沉香产品。」因此,沉香在西方的成功是与20世纪80年代的东方主义不同的东西。从这里我们能看到,经历了数百年的发言权被剥夺的历史后,文化力量开始从另一个方向——从东方——流向西方。在这段嗅觉之旅中,一个观念和历史都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新世界向我敞开了大门,但我的心头依然横亘着一个重要的问题:疫情会给香水的发展带来什么影响?尤其在新冠肺炎威胁到我们的嗅觉能力的情况下。今年年初,Hennessy搭乘了法国航空的航班,他和其他事业有成的调香师一样位于商务舱,并在飞机上的浴室里发现了一大瓶Clarins活力护肤香氛。古龙水本质上是一种消毒剂,含有96%到98%的酒精。他用活力护肤香氛沐浴,对它的杀菌功效感到异常满意,这让他想起童年——母亲用古龙水给他擦拭身体,以保护他在这个充满细菌威胁的世界中免受伤害。这种对身体保护的需求让Hennessy重新启动了一个数月前被搁置的项目。就在我们对话的那天,这个项目被敲定了。「我的下一款产品将是古龙水。」Hennessy说,「说真的,如果没有新冠,我可能不会推出自己的古龙水。」谈起香水的历史,正如词典中所言,「制香的行为」从根本上来说和熏蒸消毒有关,Hennessy说,「历史上,古龙水被用来抵御瘴气。」然后,他停顿了一下,可能是担心我没有理解,解释道,「疾病。」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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